大恒四十年,正月三十惊蛰,江南西,大同镇。
李福身穿一袭青白锦袍,腰带绣着一朵别致的梅花,腰间别着一把镶着银边的宝剑,一派英姿飒爽,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人声鼎沸的“大同客栈”。
小二见来客好一派侠客模样,不由得屁颠屁颠地上前,仔细一看,便不禁挠了挠头,此人远看还行,近看的话,脸上还扑着女人用的粉脂。
真怪!
小二心中默默地念道,但还是掂着笑问道:“客官,打尖儿还是住店?”
“住店!”李福神色颇为得意,一声特意喊出的声音,吸引着周围正吃饭闲坐的客人:“天字号!”
“好咧!”小二一听是个出手阔绰的,便立马更加恭敬地领着他去到掌柜处,留着短须一脸精明的掌柜连忙问道:“请问大侠高姓大名?”
李福一听被人称作“大侠”,不由得咧嘴一笑,爽快地说:“我姓李,名福!”
“李福大侠?!”掌柜一双被眼睑遮了一半的眸子,忽然冒出了精光,却又在不经意间掩饰了过去。
一瞬间,他巳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,身形不算高,甚至在男子中可以算是矮小了。看起来差不多有弱冠,但盖了一层脂粉,乍一看模样还是翩翩少年。特别是那把声音,虽故意压低,可还是有着些许尖细。
掌柜默默地变换出一副慈眉善目,假装无意地问道:“大侠口音听起来是咱们的江南人士,不知你家住何处呢?”
“问这么多作甚?你们是户部吗?”李福瞥了一眼掌柜,闻着客栈里飘香的菜,肚子早就咕咕作响,哪里还容得他吱吱喳喳,问东问西,只想爽快饱餐一顿。
一想到怀中的一百两,他便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,可想起那人的叮嘱,就不得巳立刻向掌柜询问道:“掌柜,跟你打听两个人,一个叫嫣红一个叫翠竹,你知晓吗?”
掌柜一听,愣了愣,他倒是听说城南的怡红院有两个姑娘一个叫花红一个叫绿柳,嫣红翠竹他还是第一次听说:“哎哟,客官,小的还真没听说过,我唤人给你打听打听?”
李福打量着眼前的掌柜,一脸短髭遮住嘴,是所谓“垂帘”之格主无禄,穷一辈子,不禁轻笑了一声,说道:“还指望你这么大的客栈,肯定知道呢!看来这钱你是赚不来咯!”
掌柜眼中含着笑,却一丝笑意都没有,还得毕恭毕敬地说道:“是是是,小的就在这穷人的命,哪想大侠这般威风!”
听到对方舔着脸夸自己,李福不禁笑意更胜,优哉游哉地说道:“快给我来几道菜,我到房中吃!”说完便跟着小二上去住下了。
掌柜紧紧地盯着李福的身影,从抽屉里拿出之前探子给自己的字条,上面赫然写着:李拂,男子,十三四岁,五尺三四。
“像了!像了!”他喃喃道,唤了一个小二,在他耳边悄悄嘱咐了什么,只见小二点了点头,快步走出了客栈。
这个模样,应是传话去了。
当夜,大同镇上,一位无恶不作的地方一霸,被拂衣大侠刺杀于烟花柳巷中。
——
戏子无情,脂粉无量,入戏太深,只会苦了自己。
青金之石,唤作琉璃,一袭红衣劲装,一张娇媚面容,最是杀人无情,最是蛇蝎妇人。
她行走在萧条的戏班中,只见随处置放的道具,飘着七色的旗帜,讲述着霸王别姬的船只巳被阴雨侵蚀得锈迹。琉璃不得不细细地盯着手中的纸,上面写着:李福,江南李家村人,常住梨园戏班。
突然,一阵江南小调儿从戏班后院内传出,清脆稚嫩的声音中带着水乡姑娘的温柔敦厚、含蓄缠绵。琉璃寻着声音逐渐走进,只见一位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,正蹲在地上洗着衣裳,隐约瞥见她的侧脸,白皙如玉,带着一丝婴儿肥的轮廓,如鹅蛋般流畅而温柔。
这样的小美人儿,怎会窝在这破烂戏班里做着浆洗的活儿?
琉璃一双美目带着探究,慢慢地走到那哼着小曲儿的丫头身旁,许是看到了她的裙摆,低头浆洗衣裳的丫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,疑惑地抬头看向来者。
原来如此!琉璃看着对方另外的半张脸,有着一大滩的黑胎记,好似被墨汁染上的那般生硬。许是对面的丫头被突然而来的自己吓到,溅起的一滴水滴在那黑胎记上,慢慢地地滑下,依旧晶莹剔透。
“姑娘,你是来看戏班子的吗?”只见那丫头微微地笑问道。
琉璃细细打量的眼前的丫头,若忽略了她占据了一大半左脸的黑胎记,看模样应是个大家闺秀,但是她虽皮肤白皙,一双手却满是茧子,并不像是娇生怪养的人,便也不再深究,开口套话:“不,我是来打听一人的。”
“啊?”那丫头睁大双目,眉头皱起,疑惑地问道:“打听谁啊?”
“李福。”刺客不杀非目标之人,琉璃此番前来,就是为了调查清楚那住在隔壁几个镇外大同客栈里的“李福”,是不是就是“李拂”!
只见对面的丫头一听到李福的名字,一双眉毛不由自主地抬了抬,被敏锐的琉璃捕捉到,却见她摇了摇头,欲言又止,却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浆洗衣裳。
诛人前诛心,琉璃善蛊惑人心,一眼就猜得出眼前的丑丫头心思如何,便岔开话题说道:“这戏班子怎么没人了?”
丑丫头也是个老实的,手上的动作也没停,却还是回答道:“今日邻镇有个员外过大寿,戏班子都去演大戏了。”
“哎呀,怎么就剩你一个呢?”琉璃故作惊讶地说:“你长得这么好看,戏班子为何不捎上你去当个大角儿?”
满手都是茧子和浆洗水的丑丫头闻言,立刻抬头微微笑着,有些害羞地看着琉璃,嘟囔地问道:“姐姐莫不是在打趣我?我长成这样儿,怎么可能当角儿?”
“你长得好看,就是这个黑胎记碍事,但也不是不能除的!”琉璃一看丑丫头上钩了,乘胜追击说道:
“你去镇上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,就可以买到百花膏,那个涂上几回,你的胎记就可以掉了!”
“这么好的药膏,那不是特别贵?”丑丫头一听到什么脂粉铺子,什么百花膏,这些好东西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做杂活的丫头能用。
琉璃摇了摇头,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,笑着说道:“这银子够你买上几盒了,要不要跟我换些话儿?”
丑丫头一双黑不溜秋的眸子,定定地盯着那锭锃亮的银子,都快看出了洞来了,也什么话都憋不住在心里了。
“听说,咱们梨园戏班在前朝可是很威风的很,但是到了现在就没落了,如今只能在村落唱些戏过活!”
“李福以前也是个角儿,他人长得矮,却特别爱演那大将军梅川,每每都配着剑演他在沙场上厮杀的模样,要不就是演什么大侠啊大统帅啊,奇怪得很!”
“可自前些年起,听说梅氏被诛九族,戏班子就不敢演了,李福其他的演的不好,大伙儿也不乐意让他上场了,他走了好些时候了!”
琉璃细细的听着丑丫头的话,脑内一直在分析着李福此人,他原是戏班角儿,会易容倒也不是不可能,但这种人,真的能将白元纬的护卫全部刺杀?
李福一去到大同镇,那边就传出拂衣又杀贪官地痞的消息,倘若是巧合,那就太奇怪了,但是要跟她说,这寻了半年的李拂,如今竟大大咧咧地出现她的面前,她也不尽能全信!
“那你知道李福如今在哪吗?”琉璃一双眼尾上扬的美目,带着试探的意味,看着还蹲在木桶前呆呆看着她手中银子的丑丫头问道。
丑丫头挠了挠头,一双眉头皱着,在极力回想着,突然终于想到,便立刻说道:“听说他去年好像是去了淮南,如今在哪我是真的不清楚了。”
淮南!琉璃眸色一凝,果不其然!
她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一番还蹲在跟前的丑丫头,随手将手中的银子扔到她跟前,丑丫头见状立刻伸手去接,却笨拙地将好好的银子跌进了装满衣裳的木桶中,沾上了浑浊的水。
只见丑丫头连忙从木桶中捞出银子,有些心疼地将它伸到自己缝着补丁的衣裳上擦了擦。
琉璃见状也明白找她是问不出更多了,便转头就走,却听到身后那把稚嫩清脆的声音喜悦地说道:“多谢姑娘!若是真的能消了我的黑胎记,姑娘就是我笑宝的大恩人了!”
琉璃闻言,殷红薄唇微微弯起,露出讽刺作弄的笑,天生胎记,无药可医,世间丑人越多,才能凸显美人的珍贵!
自称笑宝的丑丫头,举起手中的银子,对着天上偶尔冒出的艳阳,微微一笑,露出的红唇皓齿,竟生生将脸上的黑胎记压下,比方才美艳不凡的琉璃,更加夺目三分。
待对方走出了戏班子,言暮缓缓地站起身子,若此时琉璃还在,应该会惊觉一直蹲着的她,竟然与那李福一般,皆是五尺三四。
言暮深深呼吸,被石榴汁染黑的脸庞带着一丝石榴的清香,随后伸展了一下一直弯着浆洗衣裳的脊梁,轻功飞燕,默默地跟上了观月门的刺客。。
琉璃不知道,观月门也不知道,她巳经掉进了言暮圈起来的大缸子里,如今瓮中捉鳖,想夺她命者以为自己是猎人,却不知早就成了个大王八,被这狡猾的拂衣,给盯上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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